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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糟糕了……」耿雁青的青色外袍上套了件紅色的粗布圍裙,坐在低腳木凳上,望著眼前成堆的鍋碗瓢盆重重地嘆了口氣:「今天出門前沒先算上一卦果真是最大的失誤。」
  
  「新來的,你在碎碎念什麼?」一名穿著同樣圍裙的婦人拿著一簍盤子走過來,碰的一聲放到耿雁青的右手邊。
  
  「還有啊?劉媽,這麼多碗盤,我就算洗到半夜都洗不完啦!」
  
  「我看你很閒嘛,還有時間抱怨呢!」劉媽柳眉一豎,喝道:「再不快點動手,我就讓你洗到明天!」
  
  「是、是。」耿雁青乖乖的閉上嘴巴,抓過眼前的一隻瓷碗開始刷洗。
  
  
  
  中午時分,耿雁青扔下一團糟的算命攤,晃進了隔壁街的滿香樓,點了一桌子好菜打算給自己驅一驅霉氣。等到結帳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早上沒帶錢出門,剛剛給胖小姐砸了攤自然是沒收到錢,後來給「冬少年」測字時,自己掛念著亂糟糟的算命攤,竟然也忘了向他收錢!
  
  滿香樓的店小二做事非常俐落,發現耿雁青臉色不對,就馬上判定此人身無分文,直接當作吃霸王餐的處理,連店保鑣都喊來了,耿雁青差點挨了一頓揍,求饒了半天才被扔進廚房,約定要幫滿香樓洗三天的碗來賠償飯錢。
  
  
  
  劉媽看耿雁青老實地開始做事了,便一掀掛簾走回去幹活。
  
  和耿雁青一同洗碗的幾個大嬸見管事的劉媽走了,馬上嘻嘻哈哈地打開了話匣子:「最近劉媽心情特別壞呢,肯定是新來的廚子又跟她頂嘴了。」
  
  「那廚子也真不怕死,劉媽可是店裡的老人呢,得罪了劉媽,遲早要吃苦頭的。」
  
  「對了對了,妳們知道嗎?上回巷口那個老張的女兒沾了瘴氣,在床上躺了幾天還不見好,別人都勸他快請道師來看看,老張卻貪便宜找了個散人道士,結果那老道亂搞一通,病是治好了,但人卻變得瘋瘋癲癲的啦!」
  
  「真的假的?我記得老張女兒長得還不錯,真是可惜了。老張也真是糊塗,怎麼會貪這種便宜?現在城裡的散人道士都淨是些騙子,有本事的早就考過玄試進玄天閣當道師啦!」
  
  「說起玄天道師,我總覺得近來城裡的妖魔鬼怪好像少了呢,以往可是三天兩頭聽到有人被抓被殺的呀,一定是道師大人們努力除妖有了效果。」
  
  「經妳這麼一說……」
  
  
  
  就這麼一直洗碗洗盤洗鍋子,一直到天都黑了,劉媽才又晃了進來,告訴大夥兒放飯了,可以休息半個時辰。
  
  耿雁青迫不及待地讓屁股離開那張硬得要死的板凳,才剛站起身,就覺得自己從肩膀到後背的肌肉一陣酸痛,疼得他站都站不直。
  
  「才做一個下午就不行了?年輕人,你缺乏鍛鍊啊。」
  
  劉媽走到他身後,毫不客氣的一掌拍在他背上。
  
  「痛死啦!妳想殺了我嗎?」
  
  「洗幾個碗死不了人的。快點去吃飯,吃完還有晚班的活要做。」
  
  「還要洗?你們是不是人啊……」
  
  耿雁青有氣無力的往前頭走,突然瞧見牆角有什麼東西溜過。
  
  「那是什麼?壁虎?」
  
  「嘖,又來了!」
  
  劉媽撿起牆邊的一塊磚頭,狠狠的往那東西砸去。耿雁青只看到露在磚頭外的青色尾巴掙扎地扭了幾下,就垂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是蛇。」劉媽厭惡地望著那截尾巴。「隔壁的王老頭也不曉得哪裡有問題,從來不整理他家後院,院裡長滿了雜草,裡頭常常躲著蛇,偶爾會跑過來咱們這兒。」
  
  「只是隻小蛇,沒必要打死牠吧?」
  
  「唉,你們年輕人都不知道,二十幾年前,荒蛇帶著牠的蛇子蛇孫,把恆安城搞得烏煙瘴氣的那段日子,城裡人過得有多痛苦!我現在見蛇就殺,才不會給那群蛇妖東山再起的機會!」
  
  劉媽說得沒錯,雙首蛇妖荒蛇在恆安城作亂的時候,耿雁青都還沒出生,自然不懂得她們那輩人熬過的苦日子,也不懂得她們對蛇類的那份憎恨。
  
  耿雁青只覺得,別說成妖,連成年都熬不到的那隻小蛇挺可憐的。
  
  「好啦,趕快去吃飯吧。」
  
  劉媽推著耿雁青往外走,卻聽見二樓傳出一陣騷動,還夾雜著幾聲尖叫。
  
  「怎麼回事?」
  
  劉媽皺了皺眉頭,抬腳就往二樓去了,耿雁青想了想,決定也跟去看熱鬧。
  
  到了二樓,只見所有人--不論是店員還是客人,通通擠到了朝著後巷那邊的欄杆旁。
  
  難道後巷裡有什麼熱鬧可看?
  
  耿雁青一邊在心裡猜測,一邊靠了過去,但欄杆邊早被擠得水洩不通。耿雁青往四周看了看,跳上一張無人的餐桌,居高臨下地往下頭的後巷一瞧,竟然看見好幾隻全身覆著褐色鱗片,似魚又似牛,還長著蛇尾的怪物!
  
  「(這是……犛鯥!)」耿雁青迅速在腦海裡搜出這種妖怪的名字。「(怎麼出現在這種地方?)」
  
  雖說恆安城裡妖怪襲人事件時有所聞,但人多之處陽氣重,妖怪忌憚這點,多是在深夜或荒僻之地出現。此處雖是小巷,但另一側就是飯館林立的熱鬧大街,照理來說,是不會有妖怪現身的。
  
  「啊,那邊有個人!」一名婦人突然指著底下的巷子尖聲喊叫了起來。
  
  「糟糕,他被妖怪給圍住啦!」
  
  耿雁青好奇地伸長脖子,果真看到巷內有個人靠牆坐著,那幾隻犛鯥圍著他,拍打著如翅膀般的雙鰭懸浮在空中,像是在打量獵物似地望著他。
  
  「方才不是有人去請玄天道師了嗎?怎麼還沒來!」
  
  「離這兒最近的玄天閣分堂隔了好幾條街,道師大人一時半刻是來不了的。依我看,大概是趕不及救他了。」
  
  「你少在那兒說風涼話,那可是一條人命呀!」
  
  「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那麼想救他的話,你下去把妖怪都打跑如何?」
  
  「我、我只是個普通人,哪裡趕得走妖怪?」
  
  把眾人的議論當成耳邊風,耿雁青瞇細了眼打量著巷子裡的人。他總覺得那個人影有點有熟--短髮,身形瘦削,大概是個少年……少年?
  
  人群中又傳出了聲聲尖叫,原來是底下的犛鯥一邊發出低吼,一邊開始向少年靠近。
  
  眼看少年命在旦夕,眾人唯一的希望--玄天道師卻不知還在何方趕路,一片驚叫聲中,耿雁青有些無奈地搔了搔後腦勺,朝欄杆邊擠得死緊的人們大吼:「喂!前面的你們讓一讓,不然待會兒被踩到,我可不賠藥錢啊!」
  
  接著也不管那群看熱鬧的傢伙們聽見了沒,耿雁青在桌面上微微蹲下身來,一蹬就跳到了欄杆扶手上頭,他落點附近的人紛紛發出驚叫,而耿雁青只是再一蹬,把自己送到了空中,如同預期般地落在了後巷少年的身邊……然後腳下一滑跌了非常難看的一跤。
  
  「…………」少年--易曉冬瞠目結舌地看著用非常引人注目的方式登場的耿雁青。
  
  「痛痛痛死我了……是哪個混帳在這裡扔果皮的?」耿雁青一邊揉著發疼的臀部一邊站起身。
  
  「你……是早上那個算命先生?」
  
  「真高興你還記得我,少年。順帶一提,我叫耿雁青,別老是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的叫,好像我只會算命一樣。」
  
  不,老實說我懷疑你連算命都不會啊。易曉冬內心如此吐槽,嘴巴上說的卻是另一套說辭。
  
  「呃,幸會幸會,我叫易曉冬……不對啦!」如果現在眼前有張桌子的話,易曉冬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掀了它。「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早上算命沒付我錢。」耿雁青朝他攤開手掌心。「五十文,謝謝惠顧。」
  
  「現在是說這種事情的時候嗎!」
  
  「當然是。你要是死在這裡,我找誰討錢去?」
  
  易曉冬被耿雁青那副理所當然的態度氣得啞口無言,這傢伙是要錢不要命的笨蛋嗎?
  
  「……好,你要錢是吧?我給你!」易曉冬解下掛在腰際上的錢包,扔向耿雁青。「多的就當作是小費!」
  
  「公子,您真是慷慨呀--」
  
  耿雁青眉開眼笑地伸手去接,錢包卻被一隻犛鯥探頭過來一口叼走。他反射性地往易曉冬的方向一跳,正好躲過犛鯥向他掃來的長尾,不過他身上的圍裙卻被這一掃的勁風給劃開,像條破布一樣披在身上。
  
  「嘖,粗布這下變破布啦。」耿雁青索性把圍裙殘骸從身上扯下來。「如果劉媽跟我索賠的話怎麼辦?」
  
  他抬起頭,望著距自己只有三步遠的犛鯥群。
  
  「沒人教你們,他人之物不可強奪嗎?我給你們懺悔的時間,趕快把錢包還來,本山人就不多追究。」
  
  想當然爾,犛鯥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紛紛低首發出吼聲,似乎隨時會向二人撲去。
  
  「我要開始倒數嘍?五、四、三--」
  
  耿雁青雙手各自向身側稍抬,從袖中滑出數枚符紙,迅雷不及掩耳地將符紙朝犛鯥群射出。犛鯥們反應不及,個個腦袋都被貼上符紙,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你才數到三而已。」易曉冬忍不住提醒。「話說回來,那符到底行不行啊?看起來似乎沒效?」
  
  「我只說要倒數,又沒說要數到一。」耿雁青聳了聳肩。「有沒有效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話畢,耿雁青右手做劍指高舉指天,在口中默念咒語。易曉冬看見犛鯥們似乎認為符紙不成威脅,開始向他們一步步靠近,連忙用力扯了扯耿雁青的袍子。
  
  「你急什麼呢!」耿雁青斜睨了易曉冬一眼,右手飛快地朝犛鯥群一指:「雷光咒!」
  
  霎時,漆黑的天空中傳來了雲捲雷鳴之聲,隨即數十道青白的雷電自空中疾馳劈下,瞬間將所有的犛鯥都湮滅在青光之中。
  
  巨大的雷聲跟犛鯥的嚎聲混在一起,刺得易曉冬耳膜發疼,立刻抬手掩住耳朵,但雙眼卻無法自那強烈的雷光移開。
  
  一直傳出驚呼與騷動的滿香樓也倏地靜默了下來,擠在二樓邊的人們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在雷電開始減少後,依稀能看出嚇人的犛鯥一個個都倒在了地上,滿香樓二樓猛地爆出了巨大的歡呼聲。
  
  沒理會那些熱情的觀眾們,待雷光完全停歇後,耿雁青走向倒得七橫八豎的犛鯥屍骸,從其中一羽焦黑的翅下撿出了易曉冬的錢包。
  
  「你是玄天道師嗎?」易曉冬愣愣地望著他,腦海裡還翻騰著方才那招雷光咒造成的壯麗景象。
  
  「才不是呢。我只是個招搖撞騙的散人道士罷了。」
  
  耿雁青轉過頭,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扔著原本屬於易曉冬的錢包,接著突然「啊」了聲。
  
  「怎麼了?」易曉冬緊張地問道。
  
  「這個,」耿雁青從錢包上解下一個物件,朝易曉冬晃了晃。「莫非是給我的小費?」
  
  「--啊!」
  
  那是一面用紅繩拴著的古鏡,是易曉冬今天下午才在市集裡淘來的好貨,原本和錢包一起繫在腰帶上,八成是先前取下錢包時,繩子纏到了才一起拿了下來。
  
  耿雁青看了易曉冬的反應後一笑,抬手就把古鏡朝易曉冬扔了過去。
  
  「哇啊啊啊--」易曉冬急得大叫,手忙腳亂地接住了古鏡。「你幹嘛!這東西很值錢的,摔破了要怎麼辦!」
  
  「你不是接到了嗎?」耿雁青不甚在意地一笑。「對了,為了感謝易公子的小費,特別給你個額外服務--」
  
  「額外服務?」
  
  「那古鏡不普通,別放在身邊比較好。」
  
  「……不普通?」
  
  易曉冬訝異地低頭看向手裡那巴掌大的古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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