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的恆安高中二年八班教室裡,學生們有的結伴步出教室,有的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聊天。
「尹逢安!我們要去對街新開的店吃晚餐,你來不來?」
被喊到的少年抬起頭,收拾書本的手仍沒停下。「不了,我今天有打工。」
「啥?你什麼時候開始打工啦?」
「上星期才開始的啦。」尹逢安背好書包站起身。「先走了,明天再聽你們的美食報告!」
尹逢安的打工地點距離學校只有二十分鐘不到路程。來到事務所樓下,經過店門時順便和一樓滷味店的老闆打了招呼,尹逢安才從滷味店旁那道狹窄的樓梯爬上二樓。
他打工的事務所在外觀上十分低調,外牆沒有任何招牌看板,唯一昭告出這不是普通民宅的,只有門旁掛著的一面金屬牌子,上頭以花俏的字體刻著二行字:
Black Store
異象顧問事務所
尹逢安還記得他初見這塊招牌時心裡的想法--不就是黑店嗎!賣弄什麼英文啊!之後他問過所長為什麼要取這種爛名字,所長哼了一聲就轉過頭拒答。後來副所長才告訴他,因為這間事務所是所長家裡人用盡手段威逼利誘,為了讓他不要繼續遊手好閒而硬是出資讓他開的,所長唯一能進行的反抗就是幼稚地把事務所安上這麼一個鳥名字。
他推開了那扇據說是為了方便客人上門而從來不鎖的大門--尹逢安真心覺得他們事務所豈止不用鎖,根本連門都不需要,因為全世界再腦殘的小偷都不會想光顧這裡--,發現裡頭居然連燈都沒開。
按開燈,尹逢安朝自己昨天下班前才清出來,現在卻又被雜物埋得幾乎看不見的地板嘆了口氣,然後熟練地穿過它們來到沙發前扔下書包,接著朝樓上喊:「老闆,你起來了沒?」
回答他的是一片寧靜。
彎下腰抱起一疊扔得亂七八糟,連紙頁都折到了的書本,尹逢安一邊把它們撫平後分門別類放回書架上,一邊展開第二次的「evening call」。
「天都要黑了你還不起床?你昨天到底幾點睡?靜堂哥怎麼沒有把你揍昏後扔去床上?」啊,他忘記了,昨天傍晚他們能幹的副所長說過要出差,明天才會回來。「老闆!司徒律!!」
最後幾聲吼得他喉嚨都有點痛了,但是樓上仍然安靜得像是連隻蚊子都沒有。
尹逢安把手上那疊書歸位完畢後,氣呼呼地從書包裡翻出一對耳塞塞進耳朵裡,再踱到角落一張木雕臥榻旁,從一堆靠墊下翻出一把小提琴,最後拎著琴和琴弓站到往三樓的樓梯口邊,用一種音痴的態勢--畢竟他沒學過小提琴,音樂成績也不怎麼樣--粗魯地拉了起來。
這把高貴優雅的小提琴可憐地在工讀生的手下發出了殺雞般的聲響,沒過幾秒,樓上就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住手!不要再強姦我的愛麗絲了!」頂著一頭淺褐色亂髮的少年猛然衝到樓梯邊,整個人因為收不住奔跑的力道而幾乎撞上牆,從樓上往下悲憤地大喊。
「強……有必要說得那麼離譜嗎!」尹逢安放下小提琴,拔出耳塞。
「有!你對她做的事情簡直天理不容、罪無可赦!」司徒律有些踉蹌地走下樓來,心疼地抱起小提琴。「我可憐的愛麗絲……」
「在你拿她拉十面埋伏、超級瑪利或其他亂七八糟的曲子,或者把她扔到連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去的時候,我怎麼就不見你如此愛惜她?」
「十面埋伏是名曲,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曲子好嗎,拜託你培養點音樂素養行不行?」朝尹逢安做了個鬼臉後,司徒律端起小提琴,拉起尹逢安叫不出名字來的快板樂曲。
「我的志願不是當音樂家,沒有音樂素養也死不掉。」尹逢安聳了聳肩。「倒是您,我可敬的大老闆,可以換件衣服準備吃飯嗎?靜堂哥雖然知道要你好好開門做生意是不可能的奢望,但是有吩咐過我要準時塞你吃飯--當然是正餐,禁止糖果餅乾。」
司徒律的小提琴驟然靜止了幾拍,然後抗議般地發出一連串稱不上好聽的聲音。
你現在不也在強姦你可憐的愛麗絲了嗎!尹逢安一邊皺起眉在心裡吐槽,一邊去亂成一團的茶几上找外賣的廣告單。
尹逢安訂好便當,把茶几收拾出一塊能用餐的空間,抬頭發現司徒律難得聽話地整裝完畢--雖然他那頭淺褐色的髮依舊亂得像堆雜草--,整個人癱在另一邊的單人沙發裡抓著遙控器不停地轉著電視頻道。
「你媽有沒有吼過你『吃飯不准看電視』之類的?」雖然才來打工沒幾天,尹逢安深深覺得這個大了自己四歲的二十一歲娃娃臉根本還是個任性妄為的小朋友。
「沒有。你為什麼可以比我媽咪還囉嗦?」司徒律又把電視轉了一台。
「媽……媽咪?」尹逢安對於司徒律使用的詞彙感到無比震驚。
「有問題嗎?」司徒律感覺有點受到冒犯,警戒地斜著眼瞟他。
「呃,沒有,只是我很少聽人用媽咪稱呼自己的媽媽。你們家都是這樣叫的嗎?」
「如果你看不出來我是混血兒的話,我可以提醒你我媽咪是英國人。」司徒律又把注意力轉回電視上。「需要順便提示你我爹地是台灣人嗎?」
「噗,爹地……」尹逢安忍不住笑了出來。「你為什麼喊你爸爹地而不是『爹』?這樣兩邊都可以符合國情在地化了!」
「……你管我!」
尹逢安這一笑惹惱了司徒律,他嘟起嘴,氣鼓鼓的用力按下音量鍵,把電視音量開得老大,很明顯地打算以此壓過尹逢安的聲音。
老闆的家庭似乎很複雜又很有趣啊,尹逢安在心裡偷偷想著。
『--今天下午恆安路一棟民宅突然傳出火警,警消獲報立即趕到現場,撲滅火勢,好在無人傷亡,起火原因還在調查中,初步估計可能是電線走火……』
新聞主播的聲音以平常的二倍大傳入兩人耳中,司徒律很快就失去耐性按下靜音。
「新聞沒東西可以報了嗎,這種無聊的火災也拿來充數?」司徒律扔下遙控器倒進沙發裡。
「如果你家曾經因為用微波爐煮蛋而被燒光的話,你就不會說火災無聊了。」尹逢安冷冷地說。
「用微波爐煮蛋真的可以搞出火災嗎?」司徒律猛地轉過身來,一雙綠寶石般的眸子閃閃發光地望向尹逢安。
「騙你幹嘛?我爸半個月前才幹過那種蠢事……等等,你不要想去嘗試好嗎!我會告訴靜堂哥的喔!」
「呿……」司徒律再度縮回沙發裡。「啊,我懂了,因為你爸做了那個有趣的實驗燒了房子,所以你才會來找打工?」
「那不是實驗,只是他蠢。」尹逢安覺得罪惡之苗得儘快拔除,雖然事務所裡沒有微波爐,但是難保司徒律不會真的為了好奇而跑去買一個來煮蛋。「後半基本上對了。」
他的天才老爸半個月前把老家轟的一把火燒掉了,讓尹家的經濟狀況瞬間走下坡。尹逢安隻身北上念書,好在住的是做出租學生套房生意的親戚免費借給他的房子,不用擔心房租問題,但是學費和生活費就得自己想辦法。知道他想找工讀機會,他那位房東親戚的朋友便介紹他來了這家「黑店」,他才不幸上了這艘賊船。
「科學家追求真實的心總是會受到愚昧大眾的鄙視和干擾。」司徒律蜷在沙發裡悶聲抱怨。
「你是打算製造公共危險,才不是追求什麼真實。」尹逢安堅定地不想再讓那種愚蠢事件在自己周圍發生第二次。「說起來,你不覺得最近的火災有點多嗎?」
如果尹逢安沒記錯的話,這個報導已經是這星期來新聞報的第八起市內火災了,而且起火原因每次都在「調查中」,他覺得這根本是「不明」的委婉說法。
「火災天天都在發生啊,跟天天都有人死掉一樣。」
尹逢安忍下想敲他腦袋的衝動,拿過遙控器播回正常音量。「新聞報的那個地方就在我們學校附近而已耶。」尹逢安訝異地發現自己認得螢幕上的街景。
「真的嗎?你要不要考慮帶著滅火器去上學?」
「謝謝,滅火器學校裡就有。」
電視平穩地播映出新聞畫面幾分鐘後,司徒律又開始發難了。他一邊嚷著「新聞太無聊了啦!」,一邊伸手和尹逢安搶起遙控器。
「反正你也沒有想看的節目,讓我看一下新聞不行嗎!」
「誰說我沒有想看的節目!」
兩個人搶了半天,最後遙控器十分不幸地喀的一聲從他們手裡摔向地面,砸得電池都滾了出來。
尹逢安瞪了司徒律一眼,認命地彎腰去撿。等他追回那二個在地板上亂滾的電池,抬頭一看,發現電視上的畫面陰冷詭異,大概是剛才那陣混亂裡按到了遙控器,換到某個播著鬼片的電影台。
他心裡一毛,雖然尹逢安並不特別怕這種東西,但是他完全不希望吃飯的時候有那種陰風慘慘的音樂當BGM。
螢幕裡,一名披散著長髮的白衣女子緩步走著,忽然像是察覺了什麼似地,轉過頭來正對著螢幕,直直地往鏡頭衝來,嘴裡來叨念著要人償命之類的鬼界老梗。雖然鬼片都是這樣的,尹逢安還是忍不住緊張了一下,女鬼現在離鏡頭近到不行,幾乎有下一秒就會從螢幕裡跳出來的態勢--
「還我命來!」
伴隨著一聲枯啞的嘶吼,女鬼居然真的從電視裡衝了出來,直直撲向沙發上的司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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