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歌庭

「有勞你特意前來王都為普萊格發生的暴動一事向我賠罪，不過我記得你的覲見是約在後天？」歐凡靜靜地掃視了巴洛爾伯爵帶來的人馬，大約有十來個人，一半站在巴洛爾身邊，另一半散在其他方向包圍了小屋。

「我原本也以為得等到後天才得見陛下的尊顏，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地方遇見您。」巴洛爾笑得狡詐。

「你來這裡做什麼？」歐凡用眼角餘光掃了黑衣人的屍體一眼，發現對方的腰上還掛著一柄長劍。想必是因為剛才的格鬥場地是在狹窄的屋內，長劍只會礙手礙腳，黑衣人才選擇了匕首當武器。

「我的目的恐怕是和陛下相同的。」巴洛爾不懷好意地朝屋內示意一眼。「最後一名惡徒似乎已經受到了天意的制裁，真是可喜可賀呀。」

「天意？」歐凡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聲。「你要不要臉？把自己比喻成天？空之皇會降罰於你的。」

「我倒覺得空皇十分眷顧我啊。」巴洛爾細長的眼睛裡閃爍著得意的光芒。「畢竟祂連續二次將陛下您送到我手上來不是嗎？我還以為您在那時自投羅網地來到普萊格已經用完我一生的好運了，沒想到現在您又落在我的手上。」

希隆在兩人表面上禮尚往來的言詞裡抓到了真相的頭緒，瞪大了眼睛。「是你在普萊格──在你自己的領地上──引起暴動暗殺歐凡？」

「無禮的平民，我有准許你說話嗎？」巴洛爾用看見路邊汙泥般的眼神瞥了希隆一眼。

「我准你說話。」歐凡對希隆頷首，飛快地表達和巴洛爾唱反調的立場。

「為什麼？」希隆顯然沒在意伯爵大人的鄙視和國王陛下仁慈的恩准，他只顧問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不只騎士團，那場暴動也讓你自己領地的百姓傷亡慘重不是嗎？！」

普萊格和凱墨雷特距離並不遠，事發後沒幾天，關於普萊格的百姓們在自己掀起的暴動中被誤傷、被踩踏、被騎士團防禦性反擊而有所傷亡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大街小巷。

「為什麼？」巴洛爾的表情彷彿聽見有人問他一加一為什麼等於二。「我天天輾轉難眠想著該怎麼除掉的混蛋小國王自己把脖子掛上了絞架，我有什麼理由不替他打開腳下的台板？我當然樂意犧牲百姓的命來換取魔女之子的死亡，只是那群愚蠢的傢伙居然連這點事都辦不好！」

巴洛爾的臉上浮出慍色，憤怒地揮舞著手臂。

「我用心良苦地安排人手混進百姓裡鼓吹起群眾的情緒，還料到光靠暴民殺不了魔女之子，又花大錢雇了殺手埋伏在人群中，結果呢？魔女之子還是毫髮無傷地回來了，還害得我得低聲下氣親自去皇宮請罪，簡直是一群飯桶！」

「請罪？那只是順便吧。」歐凡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而希隆很驚訝地發現這位年輕的小國王在聽完臣下對自己的暗殺計畫後（雖然是未遂）居然一點動搖都沒有。「你來凱墨雷特的主要目的，是滅那群雇傭殺手的口不是嗎？」

「啊，這當然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畢竟不能讓他們亂說話。」巴洛爾倏地從憤怒中冷靜了下來，擺回一臉虛偽的笑容。「不過我也是真心的來請罪，畢竟陛下您還活著，我就得把表面功夫做足才行。但是空皇保佑，我可沒想到來這兒處理最後一個漏網之魚時，居然這麼好運釣到您這條大魚，而且還連一個護衛都沒帶，簡直是一份天上掉下來的大禮啊。」

「誰說他一個護衛都沒有的！」希隆實在討厭死了巴洛爾那矯揉造作的嘴臉，忍不住大聲反駁，惹來了巴洛爾的皺眉和歐凡訝異的視線。

「你一個小鬼也想扮皇家騎士？無所謂，」巴洛爾抬高右手對他的私兵們做了個手勢。「反正你們兩個就要消失在世界上了。」

巴洛爾的話聲方落，包圍著兩人的數名私兵紛紛各持兵器朝他們衝來！

「希隆！」

歐凡大喝一聲，抬腳把黑衣人的長劍往後一踢，希隆立刻領會了過來，發足衝向前彎腰拾劍，而後旋身拔劍，劍鋒出鞘，正好迎面擋下一名私兵朝他劈來的一劍。

私兵嘖了一聲，收劍準備組織下一個攻擊。眼前這名瘦小的少年一看就知道沒什麼實戰經驗，只是個跟著師父練過幾招劍術的小鬼，對他完全不構成威脅。相較之下，小鬼身後的魔女之子更讓他忌憚，誰知道那個銀髮的惡魔會使出多陰狠的魔法來攻擊他們？他決定要趕快了結眼前的少年，好快點前去協助同伴圍剿魔女之子。

私兵把力量凝聚在右臂，迅速地朝希隆連續揮出攻擊。那是他的得意招術，用如雨點般的密集攻勢讓對手無暇格擋，雖然這樣的攻擊會給他的右手帶來不小的負擔，不過他確信褐髮的小鬼會被這招給擊潰，自然也沒必要擔心自己右手的續戰力問題──

希隆凝神注意著眼前朝自己劈砍而來的每一擊，發現自己的身體幾乎是反射性地舉劍格擋，猶如吃飯走路一樣，毫不費力地接下對方的每一擊。

眼前這名私兵的劍術跟老爸比起來簡直不堪一擊啊，希隆在心裡這麼想，一股莫名的成就感從心底湧出。他每次跟迪隆對打總是被修理得很慘，偶爾跟其他皇家騎士練習時也從來都贏不了，方才不得不迎戰巴洛爾的私兵時還緊張得要死，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兇巴巴的傢伙其實外強中乾！

希隆完全沒有意識到，事實上並不是巴洛爾的私兵太弱，而是從小陪著他玩「劍術遊戲」的人，不是維爾榭洛頂尖劍士的騎士團長，就是那群能一個人打十個私兵的皇家騎士，而且這群騎士還在他沒良心的老爸要求下，就算是兒戲也從來不對他放水。對於從小就看慣了皇家騎士們出神入化劍術的希隆來說，這名私兵的快劍，自然稱不上是快。

彈開對方最後一劍時，希隆看見對方訝異的臉，感到自信流竄在自己體內，他踏步上前，流暢地旋身反手以劍柄末端重擊對方的咽喉，對方掩住脖頸嗆咳著退後幾步，而後倒在了地上。

希隆正為自己的勝利雀躍不已時，另一名私兵揮劍向他衝來，未來的皇家騎士不得不挺劍面對下一場戰鬥。

等他解決掉三個人時，四周已經靜了下來。希隆回過頭，發現另一邊的歐凡面前也零零落落躺著幾名私兵，而巴洛爾皺起了眉，臉色不若方才得意。

「想要我消失可沒那麼簡單。」歐凡拍了拍衣襬，用挑釁的眼神直直望向敵方大魔頭。

「哼，剛才動手的那些只是我的私人士兵罷了。」巴洛爾不願示弱地昂起頭用鼻孔看人。「別擺平了幾個小兵，就以為你們能贏過我的騎士們！」他張開雙手，展示著身邊圍繞的幾名精銳。

「喔，是嗎？」歐凡朝巴洛爾抬起右手，一面魔法陣隱約地在指尖成形。

巴洛爾和其身後的騎士們明顯地緊張了一下，就在這一觸即發的時刻，巴洛爾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怎麼回事？」巴洛爾僵著身體不敢動彈，只用眼珠往斜後方瞪去，聲音充滿了不耐。

歐凡倒也不急著發難，帶著放鬆的神情悠閒地打量著他的對手們。

「大人，守在巷口的士兵發現有個小孩闖了過來。」一名騎士上前附耳道。

「小孩？把他處理掉。」巴洛爾揮著手讓騎士下去傳令，完全不在意自己下的命令有多冷血。

希隆所在的位置聽不見巴洛爾陣營裡的溝通，他莫名其妙地看著騎士來去，正在腦袋裡展開不著邊際的猜測時，一聲哭喊傳進了他耳裡。

「好痛！嗚……救我，爸爸、哥哥……」

希隆從來不會聽錯這個聲音──他們騎士之家的愛哭鬼。

「奧隆？！」希隆忍不住向前跨了幾步，瞪大眼睛竭力往巴洛爾一群人身後搜尋自己弟弟的身影。

「哥哥……！」奧隆幾乎是立刻就用夾雜著抽泣的呼喊回應了他，聲音從巷弄間傳回來，顯得有些模糊。

歐凡訝異地望了希隆一眼，而巴洛爾的眼中閃過一抹算計，抬起手示意屬下把那個可憐兮兮的男孩帶過來。

「這是你弟弟？」巴洛爾眼裡盡是打著壞算盤的笑意。

希隆看著自己的弟弟被士兵押了過來，奧隆滿臉淚痕，肩膀因為哭泣而抽動著，細小脖子上橫著一把利劍。

怎麼會這樣？奧隆為什麼會在這裡？！

希隆緊張到耳朵裡都迴盪著自己的心臟在胸腔中跳動的聲音。

難道他是跟著我來的？是我……害他被這群混帳抓住的。

自責讓希隆捏緊了拳頭，指節泛白。

「既然這個小男孩在我手上，我想你們都知道該怎麼做了吧。」巴洛爾愉快地宣布。「何不放下武器呢？我喜歡沒有反抗能力的獵物。」

希隆挫敗地垂下頭，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隨後強迫自己張開手指，任憑長劍落地。

普萊格郡伯爵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把視線投向另一邊。

「陛下，您不考慮放輕鬆一點嗎？一直展開魔法陣多費力呀。」

希隆猛地抬頭，那面閃著光輝的魔法陣還在歐凡面前，對著巴洛爾釋放無聲的威嚇。希隆的視線穿過魔法陣，看見了奧隆害怕的臉。

『騎士犧牲自己保護王本來就是應該的，反正他們要是死了或瘸了都可以再換。』

『只要我沒事，就不會有什麼『巨大的損失』。』

二週前，歐凡在花園步道說過的話倏地掠過希隆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