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歌庭

這天晚上，普羅托尼家的餐桌邊，非常稀奇地有著一家之主的身影。

身為皇家騎士團團長的迪隆，人在皇宮裡的時間遠超過在家的時間，一個月只回家一、二次根本是家常便飯。像現在這種昨天才剛結束短暫的假期，今天晚上又有空回家的狀況，簡直可以稱做是奇蹟。

希隆的母親茉里大顯身手煮了滿桌子好菜，希隆坐在桌邊聽老爸聊宮廷裡的閒話，才知道原來國王陛下後天就要帶著皇家騎士團去普萊格郡視察，迪隆才在出差前努力抽出時間回家和家人吃頓飯。

「普萊格郡最近不是很危險嗎？聽說那兒的民眾對陛下十分反感，只差沒正式舉旗造反了。」茉里將一大碗的燉馬鈴薯放在餐桌中央，把手擦乾淨後坐了下來。

「是啊。」迪隆嘆了口氣。「陛下明知如此還是堅持要去，連方達爾特公都勸不住他。」

今天下午茶時間，陛下一邊輕啜普萊格紅茶一邊戳著司康餅，突然轉頭用「今天的紅茶真不錯不是嗎」的語氣向他扔出一句：「後天我們去普萊格郡視察，你選幾個優秀的騎士帶著。」

迪隆足足花了十秒才會意過來歐凡說了什麼。

普萊格郡！早上方達爾斯的誘導策略未免也見效得太快，而且太猛了吧？！

於是迪隆背後淌著冷汗，彎腰忠誠地說出建言：「陛下，現下普萊格郡的狀況十分不穩，若您想知道該處的情況，不如組派使者團前去？」

「拜託，那可麻煩死了！先要找個不痛不癢聽起來又不會太假的理由派使者過去，人回來後還要努力從那些腦袋有洞的傢伙的報告裡找出有用的資訊，換成是你你累不累？」歐凡擺出一個極度嫌惡的表情。

「但是……容我多言，您親自視察普萊格郡實在是太危險了。」

「所以我才叫你找好人手帶著啊。」

迪隆實在不知道該為了國王陛下的任性而頭痛，或者該為了他對騎士團的信任而感動。

稍後召開的臨時會議上，迪隆久違地看見了老宰相驚訝的臉孔，心裡想著不知道方才自己是不是也露出了這種有點蠢的表情。

方達爾特和眾臣拼命地想說服歐凡打消親自視察的念頭，雖然這群文臣的口才比迪隆好上幾十倍，但在為時二個鐘頭的激辯中，他們的銀髮小國王對自己的決定依舊沒有半點動搖。

迪隆猜測，方達爾特現在大概十分後悔早上玩了那一齣激將法。

「歐凡會說要去，應該是有什麼辦法了吧？」希隆咬著一隻雞腿，含糊不清地接話。

「希望如此。比起巡視普萊格，我寧可直接帶人殺進恩多朗，至少可以放手去砍恩多朗人。」恩多朗是維爾榭洛北境的鄰國，和維爾榭洛一直是死敵。「跑去普萊格，一樣是人人喊打，我們卻不能先出手，太吃虧了。」

「老爸，別擔心，我覺得到時候歐凡肯定會第一個動手，你可以馬上跟進撿尾刀。」

「兒子，你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說這種讓人胃痛的事情！」迪隆刻意裝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我就怕陛下一個不順心在普萊格大開殺戒啊！」

「咦？我以為你們就是要去普萊格大幹一場的。」

「於公於私我都不希望陛下動手……他每次開扁，你老爸我都得收拾殘局，如果有人現在跟我說他想當皇家騎士團團長，我一定讓給他。」

「我想當！」未來的騎士團長用力毛遂自薦。

「再等十年吧你！」現任騎士團長對他嗤之以鼻。

「我記得騎士守則上說『騎士須誠信待人，不可說謊』。」

「那種東西我早就捲一捲拿去烤馬鈴薯了。」

「老爸你好混帳！」

「小鬼你好幼稚！」

「你們兩個再吵就不准吃飯。」女主人茉里黑了臉使出殺手鐧，一旁的奧隆早就習慣爸爸和哥哥的無意義鬥嘴，還趁機把沙拉裡的火腿都先挑出來吃掉。

「「對不起，老婆／媽媽。」」

既混帳又幼稚的父子兩人乖乖認錯，埋頭吃飯。

飯後，迪隆捲起袖子打算進廚房幫忙洗碗討老婆的歡心，卻被兒子拽住衣角。

「老爸。」希隆開口，有些欲言又止。「歐凡他，不是一個壞國王吧？」

「你突然問這個做什麼？」迪隆想了想，伸手揉亂了兒子的頭髮。「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不過，不管他是好國王還是壞國王，你老爸我的職責就是要保護他。你如果真的想當皇家騎士，就要記好這一點。」

希隆望著父親認真的眼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主人，我們後天去普萊格，是要教訓不聽話的領主嗎？」金色小龍在一堆抱枕裡踩來踩去，最後蜷成一個最舒適的姿勢。

「視情況而定。」歐凡揉著眼睛放下魔法書。「還有，不是『我們』。普萊格我去，你留下來看家。」

「咦？！」賽安嚇得伸直了翅膀。「不行，我要跟你去！普萊格太危險了，搞不好那邊的人會趁機造反啊？」

「我說不用就不用，巴洛爾才沒這個膽造反。要是他們真的敢亂來，我就直接炸平普萊格！」

歐凡自信滿滿的說著，一個巴掌將還想再抗辯的賽安壓回抱枕堆裡。

「我累了，睡覺。」

賽安再怎麼想嘮叨，也捨不得他主人睡眠不足，只好乖乖閉嘴趴下。

其實歐凡何嘗不想帶賽安去普萊格，黃金龍太方便了，就算普萊格全郡造反，只要一個龍威魔法放下去，就能萬事搞定。不過，歐凡向來避免讓賽安在人多的場合現身，拿普萊格之行的風險和自己的這項原則放上天平二端掂了掂後，陛下決定原則優先。

他和賽安訂下契約也快一年了，賽安每晚都在國王寢室和他同床不共枕，歐凡就算不特別問，賽安這個全自動碎碎念機器也早就把自己的過去都當成床邊故事講給了歐凡聽。雖然賽安主要的話題都在歐凡的老祖先納西特身上，但歐凡還是從裡頭抓到了些蛛絲馬跡，大致推測出來黃金龍為何消失在維爾榭洛歷史中這麼久。

人類的自私和膽小，身為魔女之子的歐凡再理解不過。歐凡的反應向來是在「無視他們」和「揍扁他們」二擇一，但是這二個選項賽安都不會選，因為他兩個都做不到。最後賽安選擇的「離開他們」，在幾百年後，被歐凡塗黑刪掉，但是人類依舊沒什麼改變。

現在的維爾榭洛裡，四處充斥著對歐凡質疑、排拒、憎恨的言論，跟著歐凡的賽安，評價自然好不到哪裡去。歐凡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拖出來的黃金龍，又躲回長草的龍殿去孵蛋，於是下定決心在他讓這個王國對自己服服貼貼之前，先幫賽安把耳朵遮起來。

「主人，晚安。」

「晚安，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