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歌庭

　　
　　
　　易曉冬膽怯地趴在馬車窗邊往外瞄，外頭黑得如無月之夜，只有車上兩盞燈籠一晃一晃地照出他們前進的路面。
　　
　　隨著馬車前進，路邊的景色漸漸有了改變。漆黑之中，開始浮現房舍路樹被青光映著的形影，馬車越往前進，青光越盛，望著窗外一片泛著青綠幽光的景象，易曉冬十分不安，想喊耿雁青又怕自己的聲音會招來什麼妖魔鬼怪，只好用氣音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耿雁青回過頭，神情看起來稀鬆平常得像只是借鄰居院子一過般：「去西山啊。」
　　
　　「你確定？這裡怎麼看都不像是會通到西山的樣子。」
　　
　　「放心啦，你閉上眼睛睡一覺，很快就會到了。」
　　
　　「在這種地方，鬼才睡得著！」
　　
　　「我上次借鬼道的時候，這傢伙就睡得跟死豬一樣。」耿雁青往身旁的江暮煙一比。
　　
　　「那可不是我的錯，這兒又黑又涼又安靜，根本就是為了給人睡覺而量身打造的嘛！」江暮煙一聽到自己的壞話，立刻回過頭辯解。
　　
　　「這比喻不錯，」耿雁青拍了兩下手。「不過這裡是給死人睡覺用的。」


　　
　　易曉冬感覺到一股涼意爬上背脊。「……那，你們這麼大聲，會不會吵醒睡覺的『人』？」
　　
　　他的眼角餘光看到道路兩旁開始出現綠色的光點，光點緩慢地朝馬車飄來，還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耿雁青朝四周張望了幾下，點頭同意了易曉冬的說法。
　　
　　「說得也是，這邊的人都睡得挺淺的。」他抬手揮開了幾顆靠過來的綠色光點。「我們該加快腳步了。把窗蓋起來，等下你絕對不會想看到外邊的景象的。」
　　
　　聞言，易曉冬慌忙放下窗簾，把窗口擋得嚴嚴實實的，耿雁青也放下了車廂前方的布簾，這下易曉冬的視界只剩下車廂內的空間，連在前頭駕車的耿雁青和江暮煙都看不見。
　　
　　易曉冬僵硬地在車內正襟危坐，雖然他視線所及的車廂內毫無異樣，但越來越陰冷的空氣，和不時竄進他耳內、聽起來像是風聲又像是哀鳴的嗚嗚聲響，都讓他對外頭的狀況既好奇又害怕。
　　
　　風聲越來越大，原本裡頭夾雜的無意義鳴聲，漸漸變得像是在訴說著什麼的低語。易曉冬集中精神去聽，卻始終無法將那些破碎的聲音組織成有意義的言詞。
　　
　　他聽了一會兒，突然，一個清楚的詞彙竄入耳中：「哥哥。」
　　
　　易曉冬感覺自己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喊了那一聲「哥哥」的，是他所熟悉，卻又令他懷念不已的聲音。
　　
　　「……筱春？！」
　　
　　易曉冬猛地揭開窗簾，向外探頭的同時大聲喊著對方的名字。
　　
　　車外的景色和方才的淒涼街景迥然不同，路邊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影，除去那陰森的青綠光線和人影的朦朧不清外，簡直就和恆安城裡的市集沒兩樣。
　　
　　易曉冬這一喊，人影們紛紛駐足，向馬車望來。他心裡一驚，覺得自己掀簾子的手像是被抽走了力氣，連那一小片窗簾都要捉不住。朦朧的人影開始緩慢地朝馬車靠近，易曉冬倒抽了一口氣，慌忙放下窗簾，縮進車廂中央。
　　
　　忽然唰地一聲，車廂前的布簾被人扯開，易曉冬差點叫出聲來。
　　
　　「你是三歲娃兒嗎？叫你老老實實地待著也辦不到！」
　　
　　布簾後探出的是耿雁青氣憤的臉。
　　
　　「對……對不起。」自知理虧的易曉冬只能把身子縮得更小，乖乖挨罵。
　　
　　「曉冬，你剛剛叫那聲是跟眾鬼宣戰嗎？也算我一份！」江暮煙興奮地捲著袖子，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握著那柄赤霄劍，一副準備打架的模樣。
　　
　　「說過多少次，不准動不動就要砍東西！」耿雁青頭也沒回，就精準地在江暮煙頭頂落下一個拳頭。「你們兩個都給我坐好了，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裡。」
　　
　　易曉冬點頭如搗蒜，而江暮煙則雙手按著頭頂，含淚在駕駛座上乖乖坐正。
　　
　　耿雁青掏出兩張符，一左一右往兩盞燈籠射去，燈籠應聲落下，掉在馬車兩旁地上的瞬間，兩盞燈籠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光逼得靠近馬車的鬼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
　　
　　耿雁青趁機揚起鞭子，往馬背上連抽數下，那匹黑色的駿馬發出一陣嘶鳴，便撒腿瘋了似地往前衝。
　　
　　易曉冬覺得應該安全了，便偷偷掀開窗簾往外看，卻不意在被拋遠的鬼魂中，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紮著圓圓的髮髻，像極了自己的妹妹易筱春。易曉冬本想喊她，但奔馳的馬車瞬間就將他們帶離了鬼魂群，即使他努力地將頭伸出窗外，也看不見剛剛驚鴻一瞥的小女孩身影了。
　　
　　
　　
　　在紙鶴的引路下，馬車出了鬼道，回到了陽光普照的人世。一如耿雁青所預計的，他們竄出來的地點在西山的半山腰上，碧湖村就在再往上一點路的地方。
　　
　　太陽的位置和他們出發時相比，幾乎沒什麼移動，原本要花數個時辰才到得了的西山，借鬼道走，竟只消兩刻鐘便能抵達。
　　
　　耿雁青在山道旁找到了一間茶棧，將馬車託給老闆看顧，三人喝了茶又叫了些點心，在茶棧稍事歇息。
　　
　　易曉冬下了馬車後一直心不在焉的，腦海裡全是離開鬼道前看到的那個小女鬼，想著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妹妹、想著關於妹妹的回憶。耿雁青當他是在鬼道裡被嚇著了，休息一下就會沒事，而江暮煙則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茶棧的點心上，壓根沒發現易曉冬的異常。
　　
　　「三位客倌怎麼會在這時上山來？」
　　
　　老闆是個和藹的老先生，笑呵呵地給三人端上茶點。
　　
　　「聽說現在正是碧湖芙穗花盛開的季節，我妹妹吵著要我帶她來看呢。不過也真奇怪，碧湖的芙穗花向來有名，路上的遊客卻沒我想像得多。」耿雁青接過茶，隨口胡謅了一個理由蒙混過去。
　　
　　「你們在山下沒有聽說嗎？碧湖村出大事啦，現在都沒人敢去了！」老先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耿雁青心頭一驚，心想難道紅花枯死是這麼大的問題嗎？偏偏他們是走鬼道來的，別說是山下的村落，一路上半個「人」都沒遇到，自然無處打聽關於碧湖村的情況。於是他連忙陪笑臉道：「我們來的時候走得急，一路趕到這兒才停下來歇歇。您快說說，碧湖村出了什麼事？」
　　
　　「碧湖旁邊有妖怪吃人哪！」老先生神情嚴肅地說了起來。「大約一週前，碧湖村裡頭就陸續有人失蹤，一開始還以為山裡的老虎跑下來吃人了，可前天有人看到啦，說是妖怪大白天的跑出來抓人呢！這下別說是上山來看花的客人了，連碧湖村的人都有一半逃下了山，現在村裡頭只剩些無處可去的人啦。」
　　
　　「這麼嚴重？」耿雁青蹙起了眉頭。甘棠要我上山來處理殘害紅花的妖怪，可沒提到還有殘害人類的妖怪啊，難道這個小妮子又在匡我？
　　
　　「你們要賞芙穗花，還是改日再來吧。聽說今日玄天閣的道師們已經去了碧湖村除妖，想必碧湖村很快就能太平啦。」
　　
　　老先生笑著安慰他，耿雁青在心裡頭開罵，表面上仍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做為回應。
　　
　　他這種在野的無牌道士可是玄天道師們的眼中釘啊，蒼天可鑑，他寧願去搗吃人妖怪的老巢，也不想跟玄天道師打交道！
　　
　　一旁的江暮煙吃完了自己的點心，又十分自然地伸手摸走易曉冬那份，而易曉冬只是端著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根本沒發現自己的點心消失在江暮煙的胃袋裡。
　　
　　休息了一會兒，耿雁青提起還想叫第六份甜點的江暮煙的衣領，喊醒還在發愣的易曉冬，跟老闆謊稱去附近散散步，踏上了通往碧湖村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