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歌庭

　　「陛下，早上了，該起床了噢。」

　　亞蘭緹端著早餐走進國王寢室，紫色的長髮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

　　滾在床單裡的歐凡動了動，把被窩拉得更緊。

　　國王專屬侍女依舊帶著她的招牌笑容，俐落的把餐盤擱在桌上，唰的一聲拉開厚重的窗簾，讓燦爛的陽光進來招呼陛下。

　　「唔……」國王陛下像是賭氣般緊閉著雙眼，擺明了不想醒來。

　　「陛－－下－－」亞蘭緹毫不客氣的，雙手扯住潔白的被褥就是一抽。

　　完美的睡眠環境被奪走，歐凡只得不怎麼甘願的撐開還有點迷濛的冰藍色眸子。光是這樣一點點小動作，在美麗的晨光輝映下，就夢幻到足以讓皇宮裡所有淑女們尖叫。但是亞蘭緹可沒愧對她專屬侍女的名號。

　　她只是熟練的把濕毛巾扔到國王臉上，歐凡則因為濕冷的感觸倏地坐起身。

　　「早安，陛下。」侍女拉開大大的衣櫃，把歐凡今天該穿的服裝一件件挑出。

　　「早……」歐凡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山洞中傳出來的。他緩緩的爬下床，雙腳踩了好幾次才找到拖鞋順利穿進去。

　　「陛下，請快點梳洗。今天早上有例行的議事會。」亞蘭緹雙手抵上歐凡的背，一路把他推進盥洗室裡。

　　掀國王的棉被、把毛巾甩到國王臉上、說話時完全不看著國王、未經國王同意就對他做出粗魯的暴行(？)，隨便哪一項都是失禮到極點，可以讓人被送上斷頭台的動作。

　　可是，偏偏整個維爾榭洛，就只有這個對國王很失禮的侍女有本事平安叫醒國王陛下。




　　才剛被費提斯狠狠威脅過不准用幻術，就算是歐凡也得乖乖聽話。

　　於是今天的議事會非常稀奇的，國王陛下只遲到二十分鐘，會中也罕見的開了金口，發表了超過一百字的談話。

　　與會的大臣們看到這個現象，不是感動的痛哭流涕，就是感到頭皮發麻背脊發冷，把這當作世界毀滅的前兆。


　　開完這個讓他心神具疲的議事會，歐凡突然想念起他白梅廳的大床。但是費提斯帶著和煦的笑容向他走來，讓他明白他心中突然湧現的渴望只是一個遙遠的夢。於是他只得乖乖的跟著費提斯踏進棕櫚廳－－國王處理政務的書房，望著一疊文書在他的書桌上落下。

　　「怎麼這麼多？」忍住想放火把文件一把燒光的衝動，歐凡全力為自己的權益掙扎。

　　「陛下，您似乎忘了，前幾天的閱政時間，您人都在哪裡了？」費提斯笑的溫和，歐凡卻覺得此時的總管可比地獄來的死神。

　　前幾天啊……歐凡歪著頭，開始回想。

　　最近天氣實在太好，每到下午，望著晴朗的藍天，他都忍不住想睡個午覺。說到睡午覺，最適合的地點莫過於後花園了。不知道是哪代的國王腦袋哪根筋沒接好，硬是把後花園的大半種滿了樹，讓後花園一片鬱鬱蒼蒼。夏天的時候，樹蔭遮住艷陽的熱力，林木間又有涼爽的風拂過，他一睡下去不到晚餐時間都醒不來……

　　看到歐凡露出心虛的表情，費提斯繼續接著說。

　　「所以，今天這些是好幾天積下來的量，請陛下在晚餐前全部處理完畢，不然我們底下的人很難做事。我已經吩咐廚師，把陛下的午膳和下午茶都送到棕櫚廳來，請安心的工作。」

　　「－－是的，我了解了。」費提斯的表情根本不容許他做任何抗議。看著那疊堆積如山的文件，歐凡覺得他連晚餐和宵夜都得在這裡一併解決。




　　國王悲憤交加的和文件奮鬥的時候，總是會有人不識相的跑進來。


　　「唉呀，歐凡，你居然累積了這麼多文件！」首先是女伯爵，搧著手上那把翠綠鑲金的華貴扇子，悠閒的推開棕櫚廳的門晃進來。

　　「有事快說沒事快滾。」陛下沒忘記昨天的回籠覺是毀在誰的手上。

　　「唉，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淑女說話呢？」伊莎柏琳把扇子掩上小巧的嘴，露出一個『媽媽不記得這樣教過你』的受傷神情。

　　歐凡忍不住把手邊的文件揉成一團朝她丟過去，可憐的紙團被伊莎柏琳扇子一揮，宣告擊沉。

　　「陛下，您實在太沒有紳士風度了。」伊莎柏琳擺出哀痛的神情。「不過，還好粗魯的你有一個掩蓋不住的優點，就是臉。」

　　「那還真是感謝妳的誇獎啊，伊莎柏琳伯爵。」歐凡一勾手，地上的紙團馬上被風緩緩捲回桌上。邊壓平著紙張邊看著另一份文件，歐凡一向不怎麼在意別人對他外表的看法。

　　「我一直都不吝於誇讚陛下的美貌的。」

　　伊莎柏琳知道歐凡的不在意，不是因為被稱讚習慣了，而是因為歐凡對自己俊美的臉蛋，實在是太沒自覺了。她聽歐凡說過，他從小看慣了他美艷絕倫的魔女老媽和其他的魔女阿姨姊妹們，對他來說，那群有著遠遠超越人類的美貌的魔女們才算是美女。也因此，來到皇宮後，伊莎柏琳從沒聽過歐凡真心稱讚任何一位女士漂亮。

　　唉，我明明也是個美女啊。和審美門檻太高的傢伙相處還真累。

　　不過伊莎柏琳沒打算讓陛下明白，他認為勉強算中上的自己的臉蛋，對一般人來說，到底是多大的刺激。講明了不就沒好戲看了嗎？（歐凡似乎一直以為，是自己身上魔女血統所散發的『魅惑』氣息在招蜂引蝶，而不是他自己本身的容貌）

　　「陛下，珍珠廳現在正在舉辦音樂茶會，女孩們很希望您可以參加。」伊莎柏琳說著，眼光又掃過桌上那堆搖搖欲墜的文件。「不過，看起來您似乎國事繁忙，無暇參加呢？」啊啊，她可以想像那群如同花朵般嬌嫩的少女們，聽到這個消息會有多難過了。

　　「知道就好。」歐凡對她揮了揮手，很明顯的趕起人來。

　　「那麼我就先行告退了。」

　　「……等一下。」歐凡從文件堆裡站起身，走向一旁的矮櫃，抽起上頭擱著的花瓶裡的一束花。「分給那些傢伙，說這是我的一點歉意。」

　　伊莎柏琳接過花束，隨即發現這束鮮花經過歐凡的手上，變得帶了點透明的色彩，每朵花瓣都閃著柔美的魔法光點。－－喔，這個不懂浪漫卻總在奇怪的時間點變的亂浪漫一把的法師陛下！

　　「好的，我會轉告那些女孩們。」伊莎柏琳一手挽著花束，另一手輕提裙襬彎身行禮。她現在可以想像的到，那群失望的女孩們，在拿到陛下親賜的花朵後會笑的多花痴。

　　「趕快滾吧。」陛下的風度總是維持不超過十秒。





　　然後是褐髮的騎士團長，抓著一小疊文件推門進來，還被歐凡瞧見文件時的殺人眼神嚇的縮了一下身子。

　　希隆把新的文件輕放在桌面上。「歐凡。你昨天的起床氣那麼大是要死啊？」

　　騎士團長的責問通常會等到隔天才來，因為他還珍惜他的小命。

　　「嗯？有那麼糟嗎？」歐凡心不在焉的敷衍著希隆，翻著文件的手沒停過。費提斯是存心要讓我過勞死嗎？居然還追加文件過來！

　　「超級糟糕！我至少有半年以上沒看到皇宮毀的那麼慘過。」

　　意思就是陛下這次的起床氣是久違了半年的大。維爾榭洛的官員似乎習慣了把國王當作皇宮毀損的唯一因素。

　　「也沒什麼啦，只是夢到了一個討厭的傢伙，醒來渾身不對勁，你們二個又在那邊聊的跟蒼蠅一樣煩，忍不住想活動一下筋骨兼消氣。」

　　「……你真該去歷代國王肖像前面跪算盤。」

　　國王陛下難得沒回嘴，右手直起筆，雪白的羽毛筆劃出優美的線條。

　　「皇家騎士團下個月全體減薪。」

　　「喂，你這是公報私仇啊！」



　　「啊，對了，歐凡。」希隆捂著臉頰上的新傷口，正要離開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還想吃點苦頭嗎？歐凡的眼神如此警告著。還好他有準備，不然騎士團長為了薪水而弒君的行動八成會成功。

　　「佐依洛說，他底下那群宮廷法師們鬧著要加班費。」

　　雖說昨天由陛下引起的騷動，破壞程度是這半年裡最嚴重的，但是那並不代表這半年來他闖的禍鬧的事很少。

　　即使宮廷法師們托破壞力高強的國王的福，個個都非常擅長結界魔法和回復魔法，面對陛下照著三餐來的爆破皇宮，也會覺得吃不消。

　　「才這樣就要加薪？」歐凡皺了皺眉，沒有自己的『才這樣』等於人家的『苦哈哈』的自覺。

　　「是啊，我也不懂他們是在吵啥鬼。宮廷法師的待遇明明好到爆。」希隆一臉的酸味。因為他們的陛下是個法師，同行當然偏袒同行，歐凡登基以來，宮廷法師的薪資待遇一直都比騎士團好。

　　「你這個騎士團長要是對國王多尊重一點，我也是可以考慮給你們加薪啊。」歐凡涼涼的說。

　　希隆看了歐凡一眼。這樣一個沒形象沒威嚴，普通行徑任性又欠打的國王，要他怎麼尊敬啊？






　　最後，是一名金髮及肩的青年，端著滿盤大廚精心製作的下午茶，翡翠綠的眼眸滿帶著對歐凡的關心。

　　「主人，稍微休息一下吧？」

　　「嗯？……好，等我看完這份。賽安，你先把東西放在旁邊。」歐凡頭也沒抬的振筆急書，特意變成人型想幫主人分憂解勞的黃金龍只好照著他的吩咐做。

　　「主人，今天有梅洛恩紅茶和茉莉花茶，你要喝哪一種？」賽安來回望著二隻裝著澄澈茶水的茶壺，沒看見歐凡聽見『梅洛恩』三個字時輕皺的眉頭。

　　「搞什麼，繞來繞去什麼事都扯上那傢伙，有夠觸霉頭的。」埋首在文件堆裡，歐凡輕聲的抱怨著。

　　「主人？」

　　「－－茉莉花茶。」歐凡用肯定的語氣截斷賽安的疑惑。

　　片刻後，歐凡終於能擁抱好久不見的休憩時光，和他的龍一起享受下午茶。

　　「主人，今天費提斯的臉色特別可怕……」賽安想送下午茶給歐凡，還得先請示過總管。啊，他主人的王權何在呀！

　　「不然你覺得我怎麼會這麼慘？」歐凡端起精緻的白瓷茶杯，啜著茉莉花茶，盡量不去想起他總管的臉色。

　　「一口氣處理那麼多事情，主人你會累壞的。」

　　「沒辦法，我寧願累掛十次，也不想面對生氣的費提斯半次。」普通一臉笑容從不動怒的人，生起氣來是無法預測的可怕。尤其這個『人』是費提斯的時候。「你要是真的想幫忙，就來幫我批文件！」

　　「……對不起，主人。費提斯說，這是為了鍛鍊主人對政事的判斷力，不能幫你。」

　　「你主人是我還是費提斯？」判斷力？費提斯根本只是對他連續翹頭覺得不爽所以用文件謀殺他啊！

　　「可是－－」

　　「可是個頭！你到底聽不聽我的話？」

　　「……真的非常對不起－－」賽安砰的一聲變回小龍，啪達啪達拍著翅膀從窗戶逃走，聲音還帶著哭音。

　　「賽安！你這個混蛋、背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