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歌庭

那天以後，希隆的生活發生了一些變化。

在母親去宮裡探望父親時，希隆得負起責任來照顧弟弟；他不時會想起歐凡跟貴族們那番話，然後一個人生悶氣；而數年來每天下午從不間斷的劍術練習被他扔到一邊去了，因為他一看到木劍就想起那天下午，面對那些汙衊騎士的話語卻無能為力的自己。

他覺得自己的世界翻覆了，發現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只是個肥皂泡泡，夢幻美好卻一戳就破。他的腦袋裡一直轉著各種情緒，憤怒、不甘、怨懟、焦躁、迷惘，差點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毀在他以為是朋友的人的一句話上面。

可是沒有。他的生活裡，更多的是毫無變化。

他依舊每天去魏恩老爹的店裡報到，依舊會做些蠢事被魏恩揍，依舊幫母親跑腿買東西，依舊陪小自己六歲的弟弟打鬧直到母親勒令他們去把自己洗乾淨，依舊每晚和母親與弟弟三人圍在餐桌邊共進晚餐──以前迪隆總是得在宮裡值班，三人餐桌在他們家早已是常態。

二週後的一日，希隆吃完了午飯，端起盤子正要拿去洗，身後傳來母親囑咐的聲音：「希隆，我要去看你爸爸了，洗完碗後記得去拿夫家接奧隆回來，別讓你弟弟耽誤人家出門的時間。」

「知道啦──」

希隆頭也沒回地答道，沒過多久就聽到母親出門的聲音。

這段時間，迪隆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但卻仍舊昏迷不醒。醫師們說，如果能有親人與朋友陪伴在病人身邊對他說話，對於喚醒病人是有幫助的，因此茉里總是盡可能地空出時間來進宮陪伴丈夫，騎士團的眾人也排了一張輪值表，讓下了哨的夥伴輪流陪在團長病床邊對迪隆說些渾話，茉里對此十分感激。

騎士團也曾經想向國王請願撤回希隆的禁令，讓希隆能進宮來陪伴父親，但是當茉里把這件事轉告給希隆時，希隆十分激動地拒絕了。

他不想向那個混帳低頭請求什麼事情，完全不想。

洗完碗盤，希隆鎖了門，準時到拿夫家接了賴在人家家裡玩的弟弟，順便祝他們週末旅行愉快。告別了拿夫一家人後，他牽著奧隆的小手，兄弟倆人晃上了大街，奧隆一邊走，一邊興奮地告訴哥哥自己都和好朋友──拿夫家的小兒子麥克──玩了些什麼。

「叔叔教我們擊劍！」奧隆興奮地比手畫腳。「我們用紅蘿蔔攻擊了邪惡的茄子！」

「是嗎，那真是帥斃了。」希隆扯出一個笑容。

「不過我覺得叔叔沒有爸爸那麼厲害。」奧隆的語氣暗了下來。「爸爸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家？我想他了。」

「快了啦，老爸肯定會在你生日前回家，然後我們就可以辦個超炫的生日派對。我們可以拜託老媽做一個盾型的大蛋糕！」希隆安慰著弟弟，希望把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一個月以後的生日派對上。

「是媽媽說的嗎？媽媽每次都騙人，她前天中午說餅乾快烤好了，結果到晚上我才有餅乾吃。」希隆的聲東擊西完全失敗。奧隆抬起小臉望著哥哥：「你為什麼不去看爸爸？你和國王陛下不是朋友嗎，只要拜託他一下，爸爸一定可以馬上好起來。」

「……那種傢伙才不是朋友。」笑容從希隆臉上消失了。他咬緊了下唇，阻止每天都在他腦袋裡打轉的成堆抱怨及侮蔑字詞跑出來，畢竟他答應過母親，要給奧隆做個好榜樣。

「你們吵架了？」奧隆睜大了眼睛，然後擺出一副小大人般地說教口氣。「這樣不好，你們該趕快和好才行。昨天晚上麥克罵我是笨豬，於是我跟他絕交了，但是今天早上他跟我道歉，又把早餐的布丁讓給我，我就原諒了他，然後一起去向叔叔學擊劍。如果我們沒和好的話，就不能一起攻擊茄子先生了，那樣多無趣！」

「我才不原諒他呢。」希隆賭氣地別過頭。奧隆跟麥克兩個六歲小孩的吵架，怎麼能和他碰上的狀況相比？麥克又沒有污衊奧隆整個人的存在價值與目標，罵人笨豬只是小朋友幼稚的言語攻擊罷了。

「為什麼？這樣你們就不能一起玩了！」奧隆不屈不撓地想當和事佬。

「因為他是一個混帳，該道歉的人是他不是我！」希隆憤憤地揮舞起拳頭。「要是讓我看到他，我一定要把他揍──」

希隆的話頓住了，因為對面街角有個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個穿著斗篷，把兜帽拉得低低的矮小身影，鬼鬼祟祟地穿梭在堆滿貨物的街邊。希隆瞇起了眼，覺得對方只露出一小塊的側臉很眼熟。

「哥？」奧隆對於他話講一半突然停下來的行徑非常不解。

那個身影停在了數疊木箱之間，左右張望了一下，這個動作讓他的臉露了出來，雖然只有一瞬間，希隆還是認出對方來了；那傢伙正是他剛才宣布要痛揍一頓的對象──維爾榭洛的國王，歐凡．混蛋．維爾榭洛！

那傢伙在搞什麼鬼？大白天穿得像個躲衛兵的通緝犯一樣在大街上鬼鬼祟祟，肯定是要去幹什麼壞事！可是他居然連半個騎士都沒帶，是以為自己的魔法有多厲害？

「哥，你在看什麼？」奧隆扯了扯在大街中央扮雕像的兄長的褲腳。

「沒什麼……」希隆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一個魔法師單槍匹馬的行動，不管他想幹啥，簡直都是找死……不對，我擔心他幹嘛？那傢伙可一點都不擔心老爸或其他騎士呢！他只是個混蛋，最好真的跑去找死，被人當成沙包扁──

希隆的視線中，偷偷摸摸的國王陛下一個轉身，俐落地竄入一條小巷子裡。

──喔，該死的！

「奧隆，老哥我現在有急事要辦，答應我你會乖乖的回家，拿好鑰匙。」希隆摸出家裡的鑰匙塞進弟弟手裡。「或者你也可以到街尾魏恩老爹的店裡先待一下，總之不准亂跑，懂了嗎？」

「你要去跟朋友和好嗎？」奧隆用閃亮的天真眼神望著他。

「不，」希隆握緊了拳頭。「我要去揍他。」